流年江湖

01

　　左伊伊说我是个内向的男孩，不爱说话，满脑子都是奇怪的想法。不得不承认，左伊伊了解我。和左伊伊在一起，我有很多话。但当穆子寒也在的时候，我就变得格外沉默。我喜欢单独和左伊伊交往，不希望别人闯进我们的世界。左伊伊和我不同，和任何人在一起，她都有很多话。

　　除了我，穆子寒也是左伊伊的好朋友，穆子寒和左伊伊在一起，两个人都欢天喜地，有说不完的笑话。我认为，穆子寒比我更适合左伊伊，因为左伊伊和穆子寒在一起，笑得更灿烂。

　　核桃镇不大，却很干净。洁白的云彩没有一点杂质，像极了左伊伊握紧的拳头。镇上老人说，核桃镇以前很穷，有一年，镇上来了一对青年男女，给镇上带来了核桃种子，并教会了镇上人种核桃致富。因为种植核桃，镇上人摆脱了贫穷，并且建起了学校。后来人们知道，青年男女因为自由恋爱遭到家里反对，才逃到核桃镇。但不幸的是，在一场车祸中，青年男女双双丧生。镇上人为了纪念他们，把他们埋在了核桃树下。当左伊伊把这个故事讲给我听时，我总是很沉默。

　　每到核桃成熟的季节，整个镇子总是弥散着淡淡的核桃香。我从未去考证核桃男女故事的真实性，我相信，这是个富有传奇色彩的故事。

　　核桃镇的天空很蓝，蓝得虚幻。镇的东边有条铁轨，随着起伏的山丘一直绵延到远方。暮色四合的时候，左伊伊就歪歪斜斜在铁轨上行走，我也跌跌撞撞跟在她身后。左伊伊说，每当看到火车经过，都有一种想离开的冲动。火车疾驰而过带来的风卷起她的发和裙裾，迷了我的眼睛。其实，我也想过离开核桃镇，年少的我们，总是想着远离，总认为远方才有故事。

　　左伊伊说，跟着悲伤的人就会悲伤。跟着快乐的人，就会快乐。我是一个悲伤的人，穆子寒不是，所以，左伊伊跟着穆子寒更快乐。青春，是个迷乱的年代。那时候，总是有太多的理由让自己悲伤。季节的风翻阅着春夏秋冬。我唯一取暖的方式就是写日记。穆子寒喜欢打篮球，不喜欢写日记。他说，写日记简直要他的命。

　　高中生活，除了上课就是吃饭。除了教室，就是食堂。生活轨迹单调，自由时间少得可怜。我喜欢写字，但我的作文始终得不了高分。语文老师几次找我谈话，说作文立意不够积极健康。我也想成为祖国的栋梁，成为思想健康的好学生，但我做不到。穆子寒却可以到，他学习成绩好，性格开朗活泼。从高一起，一直担任班长。

有时候，我也妒忌穆子寒，妒忌他总是那么开心。我和穆子寒交往甚少，因为左伊伊的缘故，偶尔三个人在一起，碰了面，只是冲他淡淡一笑。

左伊伊曾对我说，其实你可以和穆子寒成为很好的朋友，他是个很优秀的人。我总是瘪瘪嘴说，还是算了，我和穆子寒不是一路人。左伊伊说，你太封闭了，打开自己的心窗，也许能得到更多的温暖。我说，我不希望自己的世界兵荒马乱。波澜不惊，是我所追求的生活。我只想在自己的世界里，安安静静续写属于自己的故事。一个人不可能成为故事，所以，我把左伊伊也写进我的故事。

02

　　左伊伊说，如果她有一间很大的房子，我就住在她左边的房间里，穆子寒住在右边，她每天晚上唱歌给我们听，把我们吵得变成大熊猫。我的眼神一直落在左伊伊的背影上，直到遥远的地方传来火车的鸣笛声，我才拉起她的手，匆匆逃离铁轨。

　　我和左伊伊趴在荒草地上，火车从眼前晃过。我从兜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，打开盒子，从里面拿出一颗很好看的巧克力。我把巧克力递给左伊伊说，你吃巧克力的样子很甜美。左伊伊剥开纸，津津有味吃起巧克力。她边吃边说，穆子寒也喜欢买巧克力。左伊伊仰着头说这句话，丝毫没有注意到，我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。

　　天空有大鸟飞过，它们的叫声如一颗颗冰粒落在我身上。我记起小时候，快要下大雨的时候，在原野上奔跑。风很大，天很沉，我们就那样迎风跑着，嘴里大声叫着，下雨啦，下雨啦。

　　左伊伊吃完巧克力。天空被乌云笼罩，紧接着刮起巨大的风。我拉起左伊伊的小手，拼命地往家里跑。半路上，雨哗啦啦下起来。在拐角处的一座桥上，我看到了穆子寒，他手里面拿着一把伞，挥舞着臂膀朝我们挥手。

　　当我和左伊伊同时出现在他面前，他对左伊伊说，进来躲雨吧。雨伞不大，容不下三个人的空间。左伊伊为难地看了我一眼说，子寒，你先回去吧，小北送我回家没事的。穆子寒有点难过地离开，左伊伊嬉笑着对我说，你背我回家吧。

　　左伊伊的身子很轻，我背着她在雨里奔跑。她在我背上高声歌唱，风好像灌进了回忆里，化作了模糊不清的呻吟。我对左伊伊说，我是上帝赏给你的守护天使，我会守护你一辈子。

　　第二天下课后，我看见左伊伊和穆子寒在一起。穆子寒为左伊伊削苹果，左伊伊嫌他削得不平，嘟起嘴说，削得太没水平了，然后把穆子寒削的苹果放在一旁，自己又重新削了一个。穆子寒骂左伊伊没心没肺，再接着把手插在口袋里，用了不起的口气说，多少女孩子想吃他削的苹果啊，从核桃镇可以一直排到北京天安门。

　　我干咳两声，从左伊伊何穆子寒身边经过。左伊伊一把抓住我，说，小北，你帮我削苹果。我看了看左伊伊，又看了看穆子寒的手，才发现穆子寒的手被水果刀划出好几道血痕。

　　我抓起穆子寒的手，放在左伊伊面前说，你看，人家为你削苹果，弄得满手是伤，你还嫌人家苹果削得不好，太没良心。看到穆子寒的手，左伊伊的表情一下子变了。

左伊伊给穆子寒包扎伤口时，一直掉眼泪。穆子寒说，左伊伊啊，不要太煽情，不然我会爆血管的。穆子寒说，这世界上有好多种女孩，比如说，有点嚣张，无理取闹，并且大脑没有逻辑思维的女孩，又比如楚楚可怜像只小绵羊的女孩。你知道，我更希望你属于前者，准确地说，我觉得你完全符合前者。

　　左伊伊先是一愣，然后握着拳头去打穆子寒，他们的笑声传进我的耳朵，让我心慌意乱。准确地说，我的世界，开始兵荒马乱。

　　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03

左伊伊和穆子寒在一起，总是很快乐。他们在一起，相互无恶意的讽刺，嘻嘻哈哈打闹。我想，左伊伊也许本性如此，和穆子寒在一起，才能找到生命的真谛。我最终只会是左伊伊生命里的过客。因为，我知道我将独自离开核桃镇，我为了一个故事来到核桃镇，最终也会离开。

　　不久，我和左伊伊之间出现冷战。这场冷战的出现，缘于另一个女孩的出现。女孩叫雨珊，她从另一个城市转到核桃镇上学，并且和我在核桃镇合租了一套房子。女孩的到来，让我不再觉得核桃镇寂寞。

　　我带雨珊去铁轨，雨珊一直跟在我身后不说话。午后的阳光交错落在她身上，我转头望过去，看到了她眼睛里忧伤的光。她眼睛里有着湖水一样的深邃，可却是万丈深渊，无底之洞。我想起了左伊伊的眼神，难过的时候和雨珊一样。我知道，雨珊背负的东西太多，和我一样，只是我们一直不愿意说出口。

　　雨珊说，这些年，你过得好吗？

　　我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，那么难受。于是，我啦啦地唱歌，不成曲调。

　　后来事情发展得让人更加郁闷，每天早上八点十分，左伊伊会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，左手拿着一瓶牛奶，右手扶着门框大喊，穆子寒，你的早餐来了。然后我听到穆子寒嚷道，左伊伊，你做事有点效率好不好。

　　左伊伊和穆子寒在一起，成为了校园绯闻的榜首。而很快，左伊伊和穆子寒的一段对话，证明了绯闻的真实性。

　　那天，我和雨珊在学校读书室看书，左伊伊和穆子寒坐在前面不远处，可能因为读书室人多，他们并没有看到我们。但我清楚地听到穆子寒开口说话了。

　　左伊伊，小北是你的男朋友吗？

　　呃……不是，我和他是朋友。

　　我还以为你们两早好上了，因为你妒忌雨珊才闹脾气。

我用书遮住脸，预感将有什么事发生。然后，我听到穆子寒用诚恳的语气说，左伊伊，做我女朋友吧，我会守护你一辈子。这个，我考虑一下吧。读书室的目光刷地集中成一点，注视着左伊伊。左伊伊似乎被大家的目光吓到，不知开玩笑，还是故意，改口说，那好吧。左伊伊说完这句话，风一样地飞出了读书室。再接着，这个消息一夜间传开了。从此，左伊伊，成为了穆子寒的女朋友。

04

　　我不曾想到左伊伊会给我打电话。那天晚上，左伊伊打来电话说，小北，这些日子我很难过，在我们不说话的这些日子里，我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情。你一定不知道我不喜欢说“如果”这个词，因为这样显的后悔得太多。但是，我现在常常想如果，如果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，如果我是童话里的公主，你还能不能扮演骑士的角色？

　　那天晚上，左伊伊说了很多话。到后来，我不耐烦地说，如果你想告诉我，你是穆子寒的女朋友，就不要再说了。做了别人的女朋友，就要乖乖的安分守己，不要老想着过去，不然穆子寒不会放过我，反正是你自己把自己拱手卖给别人的，就接受这个事实吧。我不知道是因为激动，还是因为那天晚上喝醉了酒，变得很会说话。

　　左伊伊惊奇地说，你怎么知道我是穆子寒女朋友的？

　　我说，这个消息几乎要传到教导处了，我还能不知道吗？不然太落伍了。

　　左伊伊的语气突然温柔起来，嗯，我承认的确是我亲手把自己卖掉的，但当时那种情况你不知道，我不得不那么说，小北，对不起。

　　你有病啊，为什么今天晚上这么反常？而且你干嘛要和我说对不起啊，谁是你男朋友一点都不影响我，真的。

　　哦，再见。

　　我原本安静的生活又被穆子寒掀起波澜，他常常在我面前炫耀，左伊伊是她女朋友。他的炫耀让我难过，我甚至担心他能否照顾好左伊伊。那天，穆子寒在食堂外等左伊伊，我也故意在食堂外等左伊伊。等到左伊伊出来时，我看着她笑，然后把手放在她脸上，拿掉了粘在她脸上的米粒。

　　穆子寒对我的举动很不满意，咳嗽了几下，侧着身子对我说，她现在可是我的女朋友。我也一脸理所当然地说，就算她现在是你女朋友，也不妨碍我守护她，我答应过她要当她的骑士守护她一辈子。告诉你，这是我们的约定，这个约定永远不会改变，它深深刻在了我心里。

我一口气说完这些，左伊伊差点感动得落泪。可是，穆子寒估计和我的想法不一样，我看到他的拳头都握紧了，就差一点就落在了我身上。

05

　　我和左伊伊又走到了一起。我带左伊伊在核桃镇吃很多的小吃，走到冰激凌柜台的时候，总不忘给她买一只可爱多。我不再带左伊伊去铁轨边，也许，我更多的应该是带给左伊伊带来快乐。

　　阳光下，我抬起头看左伊伊的眼睛。她笑起来的样子还是那么动人。在低头的时候，我自认为很有勇气告诉左伊伊，我站在你看不到的角落，守望着我们的爱情。但我的声音那么轻，轻得可以被流水盖住，也可以被浮云带走。我确信左伊伊没有听到。因为她一直在笑。

雨珊高考过后，我漫长的暑假，也即将到来。在即将离开学校的前一个星期，学校举办了一场晚会。我和左伊伊钻进学校礼堂，里面满是疯狂的挥舞荧光棒的人。

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台上的穆子寒，他正站在绚丽的舞台上。他说，接下来的这首歌，我要送给最爱的左伊伊。有人惊叫，有人附和着吹口哨，我心里是什么滋味，我不记得了，真的不记得了。

　　穆子寒唱得很用心，他唱着光良的《童话》，我想，穆子寒是真的喜欢左伊伊。暑假终于来了，雨珊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，这让我觉得荣耀。雨珊的学习总是比我好。她说，小北，不要因为父母的事难过而难过一辈子，这世界上总有值得你珍惜和值得你爱的人。

　　当核桃再次飘香时，我觉得我应该离开核桃镇了。那天，我在核桃树下祭拜了两个人。我知道，核桃镇上很多人都记得当年突然来到核桃镇的青年男女，但他们不知道，青年男女，为了自由的爱情，抛弃了自己的孩子。我的泪水簌簌往下掉，传奇故事的背后，总有太多的无奈与悲伤。我不愿意去恨自己的父母，因为我也一样，为了自由与梦想，将离开核桃镇。

那天，我对左伊伊说，我要离开核桃镇了。我将到雨珊上大学的城市去打工。然后我看到左伊伊泪流满面，哭着说我骗她。

06　　

　　我离开核桃镇时，留给左伊伊一本童话书，我在书上写道，王子是用来抱疼爱的人，而骑士则是守护你的人。所以，伊伊，对不起。如果手上没有剑，我就不能保护你，如果手上握着剑，我就不能抱紧你，所以，请你原谅我，我只能选择做你的骑士，永远保护你一个人，无论是天涯海角，需要我保护你的时候，一定要告诉我。穆子寒是真的喜欢你，更适合做王子。

　　我偷偷到了A市，当我告诉雨珊我要打工时，她气得掉下眼泪，坚决要求我回到核桃镇上学。终于，我握着雨珊的手说，姐，你学习成绩比我好，就让我打工供你上学吧。

　　大家都不知道，当年的核桃镇的青年，不是抛弃了一个孩子，而是两个。不管如何，我和雨珊都不恨他们。因为我们知道，他们有自己的无奈，有自己的故事。至少我还有雨珊这个亲人。雨珊逼我回核桃镇上学，我知道，我无法再在A市呆下去，但我要去哪里，我突然茫然了。

　　在这场盛大的流年里，哪里才有属于我的江湖？我百无聊奈翻阅着书桌上的台历，寻找着答案。